《堡垒之夜》(Epic游戏开发)

上个月我家里发生了一件有点让人抓狂的小事。

我登录了我的Apple邮箱（因为我主要是Android用户），所以很少查看这个邮箱，发现了一些关于“您的App Store收据”的邮件。

结果我发现我8岁的孩子不小心订阅了“高级”涂色应用，这个应用每周要扣11美元，也就是每周11美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这件事；他以为自己只是在试用新功能而已，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签了一个自动续费的协议。

我想生他的气，但老实说，我怎么生得起来呢？这款应用的设计就是为了让他感到困惑。我们把这种故意让用户（特别是儿童）做出不明智选择的界面设计称为“黑暗模式设计”：即故意让用户在没有完全理解的情况下做出他们本来不会的选择。

我承认，当我发现有人利用我们孩子的把戏时，我感到了作为父母的正义愤怒。但与其只是生气，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分享内幕的好机会。毕竟，作为一名靠设计游戏谋生并曾与业内大公司合作的人来说，我见过游戏是如何被制作出来的内幕。有时这确实有点不堪入目。

说实话：游戏开发者在设计吸引玩家的机制方面已经变得非常精妙。我知道，因为我参加过那些会议。有些不太讲究道德的游戏设计师会设计所谓的“上瘾机制”，这些精心设计的机制旨在让玩家不断回归。虽然成年人可能具备识别和抵抗这些机制的心理工具（也有可能不具备），儿童却还没有完全发展出自制力。

当你的孩子玩很多流行游戏时，你知道他们的大脑里发生了什么吗？实际上，他们的大脑里正在发生以下情况：

首先，他们会收到不可预测的随机奖励，这些奖励会触发多巴胺的释放。游戏会以心理学家所说的“变量比率奖励机制”提供新物品、新等级或新成就，这种机制同样让赌博极具吸引力。有时你会得到惊喜，有时则一无所获，这种不确定性非常具有吸引力。就像一个隐藏的小型老虎机，通过一个可爱的形象发放奖品。

《Vampire Survivors》并不具有剥削性，但其那种像老虎机一样的战利品界面让人无法抵挡，因此在这篇文章中使用了它。

其次，他们经历人为的稀缺感和害怕错过的感觉。像《堡垒之夜》这样的游戏就使用倒计时和限时优惠来制造紧迫感。“现在不买这件酷炫的装扮，以后就再也买不到了！”欧洲监管机构最近因此做法对该公司处以罚款，因为它特别利用了孩子们容易冲动购买的心理。说实话，他们确实应该被罚。

第三，他们感到一种虚假的成就感。许多游戏通过无数的小奖励营造出一种成就感的假象。“恭喜！你已经收集了500颗浆果！”然而，他们什么实际有价值的事情也没做成，但他们的大脑却觉得他们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最后，还有社交方面的因素。“现在所有朋友都在玩呢！”没有孩子希望自己被落下，看着朋友们玩得开心。

我自己已经实施过其中的一些技术，对此我有着复杂的情感。当这些技术被道德地设计时，它们可以使游戏更加有趣和吸引人。但创造愉快体验和利用心理脆弱性之间有一条界限，特别是对于儿童来说。很多游戏已经越过了这条界限。

你知道情况变得严重了，当政府出手干预时。2022年12月，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对堡垒之夜（Fortnite）的制作者 Epic Games 处以5亿2000万美元的罚款。这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监管警告，而是联邦贸易委员会历史上金额最大的罚款之一。

Epic Games，制作了Fortnite，因操控性的设计手法支付了5000万美元以上的罚款。

FTC发现Epic“采用了侵犯隐私的默认设置和欺骗性设计，误导了Fortnite用户，其中包括青少年和儿童”，并利用数字陷阱向玩家收取“非自愿消费”的费用。

多年来，我们业内的人一直对某些做法感到不舒服，直到看到这一判决，我真的很松了口气。他们指出的一些做法是我们多年来一直感到不舒服的问题。

默认保存信用卡信息，让孩子们可以一键购买，无需额外验证。这就好像是把你的信用卡交给一个8岁孩子，并说“随便用吧！”行吗？

将购买按钮放置在预览按钮旁边，导致孩子在只想查看商品时意外扣费。这种情况在小屏幕上尤为明显，即使是成人也难以精确点击。

创建了一个不必要的繁琐退费流程，这让许多家长难以追回未经授权的费用。有一次我尝试为一次意外购买申请退款，几乎因沮丧而放弃。这个流程似乎故意设计得让你无能为力，说“算了，你们就把我的钱留下吧。”

默认开启与陌生人的语音和文字聊天，这可能会让孩子们接触到潜在的危险，作为家长，这一点尤其让我感到担心。

Roblox，另一个在儿童中非常受欢迎的平台，运营着一个类似于虚拟市场的虚拟交易平台，专门用来交易数字物品。有些孩子甚至在他们还不会系鞋带的时候，就开始了解人为制造的稀缺性以及投机市场了。这真的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吗？

“Roblox有一个名为‘罗布乐币’的虚拟货币，这种货币掩盖了孩子们对实际现金价值的认知。”

当政府监管机构大规模介入时，这表明这些做法已经从道德模糊地带进入了我们认为有害的领域。我认为这样是对的。

这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理论上的。几年前，我儿子发现了《我的世界》（Minecraft），这是一款我通常都挺支持的游戏，因为它能激发玩家的创造力，而且盈利模式也相当直接。我最初对此选择还挺高兴的。终于找到了一款不仅鼓励建造和创造力，而不是像那些只是让你射击东西或收集一堆没用的虚拟物品的游戏。

然而，几天之后，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没有玩《我的世界》，而是花了很多时间在YouTube上看《我的世界》的相关视频。当我问他为什么更喜欢看视频而不是玩游戏时，他的回答让我惊讶：“视频比玩游戏更令人兴奋。”

我就坐了一会儿，思考着他刚才的话。他习惯了那些刺激性游戏带来的即时满足，觉得创意游戏较慢的节奏没有看YouTube那么带劲。他从创作者变成了只看不做的观众。

感觉就像看到完全相反的结果，和我期望的完全不一样。他的游戏经历没有培养耐心和创造力，反而让他渴望持续的刺激。

这让我作为家长和游戏设计师夜不能寐。这不仅仅是单个游戏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数字生态系统被故意设计成让孩子们对自己的东西总是不满足。总是想要更多的内容、更多的购买、更多的屏幕。总是想要更多的一切。

这让我既难过，又有点生气，是的。但是没有行动的愤怒对于孩子们并没有帮助。理解这些系统并制定实际策略才有帮助。

我可以花几页来批评游戏是如何针对儿童的种种问题。说实话，有时候我也这么想。但这对您和您的孩子并没有帮助。相反，我来分享一些对我们家庭和其他我曾经建议的家庭有用的实用策略。

将其视为开发一种“暗模式雷达”功能。一旦你知道了要找什么，这些操纵性设计就会变得几乎可笑地明显起来：

多种虚拟货币（例如宝石、金币、星星）来模糊实际购买的真实成本。当游戏使用自己的虚构货币时，它通常试图在真实货币和游戏内消费之间创造距离，因为这正是赌场使用筹码而不是现金的原因。我将其称为“筹码技巧”，这样更符合中文习惯表达。

倒计时和“限时优惠” 这些制造虚假紧迫感的伎俩。我和我儿子把找出这些伎俩变成了一个游戏：“又是一个‘最后机会’的优惠，结果下周又会神奇地再次出现！”

战利箱这些战利箱就是你花钱购买的随机奖励。这些本质上是重新包装给孩子的赌博手法。如果你所在州进入赌场时需要出示身份证，为什么我们还会允许这些手法来针对孩子？

利用带有社会压力特性的功能，比如显示朋友是否在线或他们的成就。这些设置可能会让你的孩子觉得如果不一直玩游戏，就会总觉得自己落后，从而感到压力。

突然出现的难度飞跃，只能通过付费来克服。我曾经和我的侄子玩过一款游戏，这款游戏开始的前15关调校得非常有趣，但从第15关开始，难度突然变得几乎无法通关，除非你付费购买道具。这并不是难度曲线，而是一个设计成的难度断层，目的是榨取玩家的钱包。

你不会让你的孩子在商场里自由使用你的信用卡，那么为什么在网上就这样做呢？这里有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

完全禁用应用内购买功能 或者要求每次交易都输入密码。大多数设备中都可以在设置里找到这个选项。是的，每次都需要输入密码确实很麻烦。这正是我们要做到的目的。

使用大多数现代设备上的内置工具设置并强制执行屏幕时间限制。这些限制有助于孩子们逐渐学会自我控制。

从孩子能访问的账户中移除保存的支付信息，这只需要30秒，却能省下不少钱。

可以考虑用专用游戏设备而不是智能手机来给年幼的孩子玩。像任天堂Switch这样的游戏机通常有更好的家长控制功能，相比手机游戏，它们通常包含更少的微交易（即小额付费购买游戏内物品）。

我不是在说我们应该把所有设备扔进火山里然后去森林生活（虽然有时候这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儿童发展专家的研究表明，与其仅仅限制屏幕时间，我们更应该确保孩子们有足够的非屏幕时间以促进健康发展。

确保你的孩子们有定期的户外活动时间和体育运动。我发现我的孩子们在有足够体育运动的日子里，不仅睡得更好，而且闹脾气也更少。

介绍桌游和卡牌游戏，这些游戏能够培养类似的策略和社会技能。我的孩子在真正玩过《猫途鹰：小小定居者》后，惊讶地发现这个游戏有多好玩。

帮助他们找到与他们的游戏兴趣相关的现实世界活动。如果他们在《我的世界》中喜欢建造，他们可能也会喜欢乐高积木或实际动手搭建项目。我那个《我的世界》迷的儿子最近自发起用了三个小时在后院建了一个堡垒。

在家设立无科技区域或时间段，比如吃饭时或睡前。这对每个人都有好处，包括大人在内！

1. 参与他们的游戏

我知道你很忙。我知道你很累。他们的游戏有时会觉得无聊或烦人，但还是要玩一玩，至少偶尔一次。这其实是个挺有效的方法。

当你们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你可以即时发现问题并讨论。“嗯，他们确实想让我们买那个道具，对吧？试试不用它能不能过这一关。”

你可以帮助你的孩子培养对游戏设计的批判性思考能力。“你觉得他们为什么现在提供这个特别活动？”孩子们很聪明，一旦他们发现自己被操控，他们会很快察觉到这种情况。

你可以培养健康的玩游戏的习惯，比如休息一下和保持正确的心态。“这个关卡越来越令人沮丧了。我们休息15分钟后再玩。”

此外，你可以将独自的屏幕时间变成与家人的美好时光。我和孩子们玩游戏时，我们有过许多我喜欢的对话。

这是我最喜爱的策略，因为它有最持久的影响。孩子们一旦意识到自己被操纵了，就会真心不喜欢这种被操纵的感觉。这与他们正在发展的自主感和公平感相冲突。

和他们聊聊来帮助他们识别这些模式。

“你觉得游戏为什么每天登录都会给你奖励？”“当你一段时间不能玩游戏时，你有什么感觉？”“为什么这个物品只‘限时’出售？”

一旦孩子们明白了游戏是怎么设计来影响他们的行为的，他们通常会变得不太容易被控制。我儿子现在会一边翻白眼一边指出游戏中的某些策略：“爸爸，他们又想让我氪金了。”这种小小的批判性距离正是我希望他能有的。

让我说清楚：我如果不爱游戏，就不会以设计游戏为生。有很多很棒的设计游戏，尊重玩家并提供有意义的体验，不会有剥削性的机制。比如《纪念碑谷》、《阿尔巴：野生动物冒险》等游戏展示了当设计师优先考虑玩家福祉而不是最大化收益时，可能实现的效果。

美国儿科学会建议，6岁以上的孩子在校日玩游戏的时间不应超过60分钟，在非校日每天不应超过2小时，而更小的孩子玩游戏的时间则应该接近30分钟。这听起来很合理，但我觉得质量比时间长短更重要。在一个小时内，在《我的世界》里创造一些令人惊叹的东西，与在一个小时内玩那些通过操控手段让你不断掏腰包的游戏相比，这两者有着根本的不同。

当我和其他父母讨论这些话题时，我常常看到他们流露出担忧、困惑，有时甚至有一点内疚。育儿本已不易，没有必要觉得需要行为心理学的知识才能理解孩子玩iPad游戏。当意识到有些游戏是故意设计来操纵孩子，这一点让人愤怒时，感到一些正义的愤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

但是这是我学到的：将这种挫败感转化为实际行动和教育要比放弃或与技术开战更有成效。随着游戏行业面临监管机构和家长的越来越多的审查，我对游戏行业将更加透明和道德的设计实践持谨慎乐观态度。公司开始意识到，虽然掠夺性机制可以在短期内提高收益，但长期来看可能会对品牌造成伤害。

直到行业标准变得更好并成为常态，我们父母需要注意孩子在玩什么游戏以及这些游戏是如何设计的。这并不是过度保护，而是适当的保护，在一个数字环境中，有时候利润被置于孩子的幸福和健康之上。

记得，游戏开发者通常会雇用一队专家来提高玩家的参与度和消费。孩子的健康成长并不是他们的首要关心。你可能会对此感到有些愤怒，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采取一些实际行动来解决它会更好。

赌注很大。我们不仅帮助保护您的钱包不受未经授权的消费影响，还帮助孩子们学会延迟满足，培养良好的专注力，并在各种活动中找到乐趣，包括那些不依赖屏幕的活动。这些都是他们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基本技能。

作为一名游戏设计师并养育孩子的人，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在任何屏幕上进行的游戏。而是帮助孩子们在数字环境中导航的现实挑战，这个环境并不总是为他们的最佳利益设计的。这正是父母和孩子应该一起面对的挑战。

是的，如果你有疑问的话，我确实得到了这些涂色应用费用的退款。但这次经历让我意识到，即使是在这个行业里的人，我也需要时刻注意孩子接触到的内容。我们都是在边走边学，有时候每星期要花上11美元来学习教训。

Sam Liberty 是一名游戏化达人、应用型游戏设计师和咨询师。他的客户中有世界银行、Click Therapeutics 和 DARPA。他在东北大学教游戏设计。他曾是 Sidekick Health 的游戏设计负责人。